落櫻之地

梅長蘇失去意識後，蕭景琰彷彿被雷打到般，滿臉驚懼，看著一向身體強健的好友突然吐血暈倒，心中的恐懼不是一丁半點。

他動作迅速的將對方抱上床，扯著嗓子喊人，林府中的下人在看到自家少爺嘴邊染著鮮血、昏迷不醒的模樣，一個個也受到了驚嚇，手忙腳亂的去請大夫，一個較為機靈的小廝則是連忙到前廳稟報林燮和晉陽長公主。

林燮和晉陽在聽到小廝的稟報愣了幾秒，兩人同時起身前往林殊寢間，等到了一看，蕭景琰正一臉驚慌的抱著他們的兒子。

見到一向健康活潑的林殊此時臉色蒼白的躺在蕭景琰懷中，嘴角及胸口還有腥紅顏色，晉陽倒抽了一口氣，她簡直無法相信如此虛弱的人會是她的兒子。

「小殊！」晉陽來到榻邊，纖細的手撫上林殊的臉頰，忍不住心疼問道：「景琰，發生什麼事了？小殊……小殊他怎麼了？」

「是我不好……我惹小殊生氣……」蕭景琰緊緊抱住懷中昏迷的人，臉上的神情除了驚懼便是迷茫，看著林殊突然倒下，他心裡有一種即將失去對方的不安。

就在這時候，昏迷過去的梅長蘇睜開了眼，聲音虛弱的看著晉陽道：「母親……我沒事……沒事……」

「還說沒事！」林燮終於忍不住喝道：「來人！大夫呢？還沒來嗎？」

對於唯一的獨子林燮要求一向嚴格，但他卻也十分溺愛這個孩子，只要不要太超過，基本上他跟蕭景琰兩人的胡鬧他大多都是睜隻眼閉隻眼的，十幾年來，除了上戰場、平日訓練時受的傷，林殊一向極少傷著，再加上身體底子好，即使是大冬天也常常穿著一身輕薄衣袍跑來跑去，也極少染上傷寒，如今卻突然毫無預警的倒下，就算他一向嚴厲也無法不擔心。

晉陽美目中擒著淚水，雙手緊握住兒子的手，嘴裡輕聲安撫道：「小殊你別怕，大夫馬上就來了，沒事，不會有事的……」

輕柔好聽的嗓音不停的安撫著，只是安撫的人究竟是躺在床上的兒子還是她自己就不知道了。

其他人不明白他為什麼會突然倒下，但梅長蘇可是明白的一清二楚，但他卻無法言說。如今聽到要叫大夫，他忍不住蹙起眉頭，但沒多久又鬆開。

畢竟火寒毒雖為天下奇毒之首，但要中此毒卻也不簡單。

當年是因為赤焰軍與大渝血戰之時行火攻之計，雖將大渝皇屬大軍斬落馬下，但謝玉和夏江為了剿滅赤焰軍也是藉火攻大肆屠殺。

烈焰焚身、噬骨之寒在加上只有生長在梅嶺的雪蚧蟲，三者缺一不可方能形成火寒之毒。

再加上此毒僅在古籍中出現寥寥幾句，能認得此毒的人這天下恐怕不多。

過沒多久，一名老者在僕役的帶領下進到房中，梅長蘇看著對方只覺得眼熟，想了想終於想起對方是金陵有名望的何大夫，林府中人有恙時一般都是請他過府，也算是從小看著林殊長大的人。

「見過……」

老人正要伏身行禮時，林燮連忙揮手阻止道：「免禮免禮，何大夫你快看看小兒。」

「是。」何大夫將手指搭上林殊的手，垂眉斂目。

所有人都盯著何大夫的動作，看著老人一會沉思一會皺眉的模樣，眾人的心也越提越高，最後蕭景琰終於耐不住問道：「大夫你倒是說說話啊，小殊到底怎麼了？」

「景琰，你冷靜點，小殊不會有事的。」晉陽安撫著輕拍蕭景琰的手，但一雙美目中卻依舊盈滿擔憂。

好不容易，何大夫的手總算收回，但臉上的神情卻十分嚴肅。

「大夫，我兒子怎麼了？」看著老人臉上的神情，晉陽不安的問著。

「林少爺……」何大夫何本想說些什麼，但不知為何頓了頓，改口道：「老夫先開個藥方，請林少爺先喝著。」

林燮跟晉陽不是愚笨之人，自然看出對方有所隱瞞，看了看床榻上的兒子一眼，晉陽對著一旁的婢女道：「藍瑛，照顧好少爺，月鈴妳按著何大夫的藥單去抓藥。」

「是。」

「景琰你……罷了，你先陪著小殊吧。」晉陽輕嘆了口氣後轉過頭對著何大夫道：「何大夫，請。」

眼見晉陽要將何大夫請出去問話的架勢，梅長蘇心中暗驚，他連忙開口喊道：「母親……」

但開口喊了之後他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難道要阻止他母親跟何大夫詢問他的病情嗎？這顯然不合理。可若任由他母親詢問，也許火寒毒不會被發現，但他的體虛及寒症卻無法隱埋。

看著兒子虛弱的模樣，晉陽心裡忍不住心疼，她雖然不知道林殊在擔心什麼還是輕聲安撫道：「小殊，你好好休息，母親等等再來看你。」想了想又道：「等等月鈴會端藥過來，乖乖喝完不許鬧脾氣。」

對於晉陽的吩咐，梅長蘇忍不住苦笑，十三年湯藥不離身，他早已不像當年那般恐懼吃藥了。

林燮跟晉陽帶著何大夫到前廳，兩人坐在主位上打算好好詢問對方兒子的病情。

何丹，金陵民間人稱妙手神醫，仁心仁術，也是自幼看著林殊長大的，過去林殊若染上風寒，老人家也不在乎身分常常笑罵幾句，十分平易近人，但卻從未像今日這般神情肅穆。

「何大夫，小殊他究竟怎麼了？」晉陽手裡捏著帕子，一臉擔憂的問道。

「這……」何丹突然跪了下來，將頭低下道：「老夫醫術不精，實在看不出林少爺身中何毒。」

「什麼？」林燮和晉陽同時瞪大了眼驚叫出聲，不明白對方口中的『毒』是怎麼回事，自家兒子昨日還好好的，今天卻被告知中毒，還不知道是中什麼毒，這讓他們怎麼能接受。

何丹低著頭繼續道：「林少爺脈象與常人不同，表症不一。再加上神思不寧，鬱結寒氣，體內虛乏，定得好好調理。」

「神思不寧？鬱結寒氣？體內虛乏？」林燮和晉陽兩人都懵了，這真的是在說林殊嗎？

林燮終於忍不住問道：「呃……何大夫……那個、你確定沒診錯嗎？那個渾小子一天到晚上上下下的折騰，怎麼會跟神思不寧扯上關係？」

低著頭的何丹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你們身為父母都不知道了，他一個小小的大夫就會知道嗎？但腹誹歸腹誹，對於這些皇親國戚他還沒膽子得罪，只好沉聲道：「老夫雖看不出林少爺身中何毒，但神思不寧，鬱結寒氣，體內虛乏卻時是林少爺脈象中呈現的，還有……」他皺了皺眉，倒是猶豫接下來的話該不該說。

「還有什麼您快說啊！」晉陽急急問道，一聽見兒子中毒她便心疼得不得了，聽到還有下文對方又吞吞吐吐的，儘管她教養良好也忍不住催促著。

咬了咬牙，何丹道：「林少爺氣血兩虛，依老夫拙見……何少爺恐怕捱不過……捱不過半、半載的時間。」

「你胡說什麼！」聽到這，晉陽忍不住拍桌而起，她顫抖著手指著跪在地上的老人怒道：「我兒子好好的在房裡你竟然說他剩不到半載的時間？你是何居心？」

「晉陽。」林燮連忙起身按住自己的妻子，虎目瞪著跪在地上的老者沉聲問道：「何大夫……你剛剛所說可是真的？」

何丹頭低的更低，道：「老夫學藝不精卻也不敢信口開河。」

用力的閉了閉眼，林燮強忍心中傷痛，揮手道：「我知道了，多謝何大夫。阿福，帶何大夫下去。」

「是。」

何丹離開後，晉陽眼中的淚水終於滑落，她緊緊拉著林燮的手，顫聲道：「夫君，小殊他……他……怎麼會這樣？」

林燮將妻子擁進懷中，低聲安撫：「別哭了，我再想想法子，再想想……」但有什麼能想的？他連兒子中什麼毒都不知道要怎麼想？

「我明日進宮求皇兄讓禦醫來看看小殊，說不準何大夫沒法禦醫那邊卻可以……」晉陽雙眼含淚的看著林燮，林殊是她的獨生愛子，看著兒子每天貪玩胡鬧雖然煩惱，但心卻是安的，適才忽聞寶貝獨子只剩半年的時間，她怎能接受？

皺著眉，林燮想了想後點頭，「也好……」他不敢說的是，若連禦醫也沒轍的話，那該怎麼辦。

另一方面，跟前廳比起，林殊房中正在上演一齣『晃點水牛』的戲碼。

「景琰，我真的沒事了。」梅長蘇不厭其煩的再三跟抱著他的人保證，「你把我放下吧。」

蕭景琰搖頭：「還說沒事，你剛剛都嘔血了，這樣都叫沒事怎樣才算有事？」

「……你也知道我的身體底子好，大家都叫我小火人，我只是火氣太大才會嘔血。」梅長蘇臉不紅氣不喘的隨口編了個理由，然後又一臉真誠的看著蕭景琰，一副就是『我說的都是真的，你若不信我們就不是朋友』的表情。

「真的？」蕭景琰很懷疑，他認識林殊也十幾年了，卻是第一次看到對方嘔血，在加上剛剛大夫也沒說明，林殊又怎麼會知道自己火氣大？

「當然。」看蕭景琰一臉懷疑的表情，梅長蘇刻意半垂著眼臉輕聲問道：「景琰，你不相信我？」

聽到對方異樣的語氣，蕭景琰連忙搖頭，「怎麼可能，我當然相信。」

對方的反應早在梅長蘇的預料中，忍不住在心裡搖頭感嘆這人果然很好騙，但臉上的神情沒有絲毫破綻，「那就把我放下吧。」

蕭景琰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一道輕柔的女聲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少爺，藥熬好了。」月鈴端著藥過來，心中已經在思索著要如何哄自家少爺喝藥。

在林府中的奴僕丫頭對於府中的主人都十分盡心盡力，林燮雖然嚴肅，但對待下人卻十分寬容；晉陽長公主身分高貴，卻也未曾為難過他們，總是和和氣氣的，就連林家的小少爺，儘管調皮了點，但對於府中下人卻也極好，因此府裡所有奴僕丫頭對這三位主人都是發自內心服侍的。

看著月鈴手中漆黑的湯藥，蕭景琰也開始頭痛。

林殊什麼都在行，但就是喝藥不行。

大概是因為林殊從小身體底子好，少傷寒，也很少喝這些湯藥，所以偶爾喝一次便會想方設法逃掉。往常都是晉陽長公主盯著林殊才會不甘不願的喝下，若是其他人便是又哄誘騙也難讓他喝下，偶爾蕭景琰也常為了哄林殊喝藥做了許多割地賠款的事，就連現在掛在林殊房中的紅弓也是在這種情況要被林殊訛到手的。

原以為又要傷透腦筋才能讓林殊喝藥，誰知那人卻十分自然的端起藥一口飲盡，乾脆俐落的讓人愕然。

蕭景琰跟月鈴兩人愣愣的看著林殊行雲流水的動作，直到對方掃過疑惑的眼神才回過神來。

月鈴手腳僵硬的將藥碗收回退下，她只覺得今天什麼事都不對勁，也許自己該好好休息一下了。

蕭景琰沉默了半晌，直到林殊打了個呵欠後才開口問道：「小殊……你剛剛撞到腦袋了嗎？」

聽到對方這沒頭沒腦的問話，梅長蘇先是愣了愣，但心下一轉便明白蕭景琰的想法，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惡狠狠的罵道：「你大爺。」

當夜，晉陽坐在林殊床榻邊，看著因藥效而陷入沉睡的兒子，心又忍不住疼起，垂淚至天明。

林燮則在書房寫了短箋，繫在信鴿腳上放出，低聲喃道：「老藺……只能拜託你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