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櫻之地

參之章

「一年……」千冬歲緊緊皺著眉，這時他突然想到，因為放心不下褚冥漾、也捨不得讓褚冥漾獨自承受痛苦，不管發生什麼事在月盈發作前後冰炎一定會趕回無殿陪伴褚冥漾，既然如此為何還要冒著危險到『外面』找目前根本不知道行蹤的人？

將疑惑問出後，褚冥漾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容：「千冬歲，我想出去看看……在最後一年，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我不想要留下遺憾……我活到現在只有七歲那年跟著大家一起到北夜城，我想看看西盛、東郔甚至是冰牙國之外的地方。」

千冬歲神情複雜的看著認識多年的好友，他明白褚冥漾，如果易地而處他不敢保證自己不會做出跟褚冥漾一樣的選擇，看著好友堅定的眼神，千冬歲屈服了。

嘆了一口氣，千冬歲半是妥協半是威脅道：「漾漾，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是我不會答應讓你單獨下山的，太危險了。」他抬起手制止還想抗議的好友，眸中閃過一絲狡黠微笑道：「你現在有兩個選擇，一是讓我陪著你去找冰炎大哥，一是我去請三位大人，讓他們『幫』你找冰炎大哥。」

……這是哪門子的選擇題？根本沒得選吧！

褚冥漾微微抿唇，他瞭解千冬歲就跟千冬歲瞭解他一樣，這已經是好友最大、最後的讓步，如果他不接受的話，千冬歲絕對會將此事報告無殿三主，屆時他時日不多的事肯定無法再隱瞞，甚至會讓冰炎知曉，這是他最不願意的事。

雖然一開始的想法是一個人悄悄的離開，但轉念一想，在人生最後的這段時間有一個人陪伴至少不會孤單，這麼一想後褚冥漾也屈服了。

「……對不起。」想了想，最後褚冥漾還是忍不住道歉了，為了隱瞞至今的事、自己自私的想法甚至讓千冬歲也成為『幫兇』。

最後甚至還隱瞞了千冬歲最重要的一件事……

驟然聽到好友沒頭沒腦的道歉，千冬歲先是愣了一下，但是一轉念就知道對方是為了什麼在道歉，他舉起手用拳頭輕輕的碰了下褚冥漾的肩頭：「無聊，跟我還客氣什麼？」

回應千冬歲的是少年臉上泛著歉意的微笑。

既然已經達成協議，兩個人便決定擇日不如撞日，趁著月黑風高……呃、不對，是趁著無殿三主都剛好外出的日子比較不容易被發現，至於萊恩跟烏鷲……

千冬歲沉默的看著褚冥漾揚了揚手中的東西，臉上的神情完全是小人得志。

「嘿嘿，我早就準備好了。」

「那是什麼？」千冬歲微微挑眉，他倒不是怕萊恩跟烏鷲出事，對於褚冥漾的醫術他可是很有把握的，會這麼問除了好奇外也是想對接下來的計畫有更加詳盡的瞭解。

自從出事後，別說冰炎不答應讓褚冥漾下山，就連一向愛胡鬧的扇都不肯帶褚冥漾下山。

成天悶在無殿中，這就算沒病也被悶出病了－－這句話是提爾當年的感慨，當然，是私底下偷偷跟褚冥漾說的，他還沒那個膽量敢跟無殿三主叫板。

當年提爾看著悶在房裡懨懨的孩子也是於心不忍，他開始每天教導褚冥漾辨識草藥、學習醫理。也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也許真的是『久病成良醫』，褚冥漾學習起來進步神速，短短幾年的時間醫術幾乎要超出提爾，如果不是因為褚冥漾堅持醫毒雙修的話，在醫術上這世間恐怕少有人可與之比肩。

不過知道褚冥漾毒術與醫術一樣了得的只有提爾跟千冬歲。

「是我做的悠夢香粉，是用醉心花、川烏、草烏、茉莉根、莨菪下去調的，保證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讓人悠然入夢。」隨後褚冥漾露出十分天真無邪的笑容繼續道：「只要摻在飯糰裡面給萊恩就沒問題了，烏鷲喜歡吃的糕點我也摻了一些。」

看著褚冥漾的笑容千冬歲再次沉默，也許……真的不該讓褚冥漾跟著提爾學醫理，若讓冰炎知道提爾常常教褚冥漾一些奇怪知識的話，恐怕隔年他想看到提爾還得要先除草才行。

說起來褚冥漾的計畫十分簡單粗暴，下藥迷暈兩個跟屁蟲後直接落跑。

聽完褚冥漾『簡單明瞭』的計畫後，千冬歲陷入今天的第三度沉默，嘆了一口氣後千冬歲也只能選擇臨機應變了。因為說到底，也確實是這樣沒錯，只是中間省略了許多細節罷了。

再三確定晚上的計畫後，千冬歲讓褚冥漾將準備好的包袱拿出來，因為怕萊恩突然出現，所以他看的很快，至少確定了一些必要的東西褚冥漾沒忘記，不過……

「漾漾，你怎麼會有那麼多銀兩？」千冬歲錯愕的看著褚冥漾包袱中的銀票，褚冥漾幾乎無法下山，只有偶爾會偷溜下山，既然如此為何會有這麼多銀兩？

「過年時師兄跟師父們給的壓歲錢。」雖然冰炎跟無殿三主從不讓褚冥漾下山，這銀兩也用不上，但儘管如此，每當年節時期眾人一樣毫不吝嗇的給兩個孩子壓歲錢，尤其以冰炎為最，這麼多年下來褚冥漾倒也攢了不少銀兩。

只是……一個不會下山的人你們給他那麼多銀兩幹什麼？難怪他跑起來完全無後顧之憂……算了，至少路上不用擔心銀兩不足。千冬歲默默的想著。

兩個人又偷偷摸摸的討論著下山路線，直到萊恩端著藥進來千冬歲便隨便找個藉口回房收拾行李，而褚冥漾則是難得乖巧的將藥喝得一乾二淨。

向來熟知主子不喜喝藥的個性，每次都得半哄半騙才肯將藥喝完，這次這麼乾脆倒讓萊恩感到困惑，但倒也沒多想。

到了戌時三刻，褚冥漾端出一盤飯糰，臉上露出大大的笑容：「萊恩、烏鷲，這是我做的，你們吃吃看。」

「飯糰！」萊恩雙眼放光，彷彿能看到背景開出朵朵小花，下一秒褚冥漾眼前一花，手上的飯糰已被盡數搜刮。

「欸、萊恩等等……」那裡面有烏鷲的份啊……

「主人做的飯糰！」看著被搜刮一空的盤子，烏鷲憤怒的衝向萊恩，目標：主人做的飯糰。

看著面前扭打在一起的一人一鳥，褚冥漾開始自我反省，是不是一開始就不該做飯糰？不過還好，為了防止這種情況發生，他還另外準備了別的食物。

「烏鷲過來，我做了你最愛吃的桂花糕喔。」褚冥漾端出另一盤糕點，臉上漾著堪稱單純無害的笑容。

「桂花糕！」烏鷲迅速的衝到褚冥漾面前，烏黑的腦袋直接埋進糕點中，而褚冥漾手中的桂花糕則被以一種非人速度消滅。

為了預防萬一，褚冥漾下的藥量比平常還重，因此不到一盞茶的時間，萊恩跟烏鷲雙雙倒地。

「萊、萊恩？烏鷲？」褚冥漾小心翼翼的蹲在萊恩身旁輕聲喚著被迷暈的一人一鳥。

就在他確定成功後總算鬆了一口氣，突然身後傳來一聲問話讓他嚇的跌坐在地。

「成功了？」

「千、千、千冬歲……你嚇死我了。」夜黑的眸滿滿的慌張，他不安的看向好友低聲道：「成功了……不過等他們醒來應該會很生氣吧……」

明明那麼相信他，他卻做出這種事……他們會生氣、會傷心吧？還有師父們……要是知道他偷跑下山肯定會擔心。

「那你要放棄了嗎？」千冬歲十分明白褚冥漾的顧慮，這些年來萊恩跟烏鷲幾乎是代替冰炎陪伴在褚冥漾的身邊，這們多年了，褚冥漾早把他們當自個兒的家人看待了。

聽到千冬歲的問題，褚冥漾低垂著腦袋搖了搖：「雖然……但是我不想要失去見師兄最後一面的機會，對不起。」

對不起，背叛你們的信任。

對不起，讓你們擔心。

對不起，但是我不後悔……也不能後悔。

深秋夜晚的風帶著刺骨的寒意，跟著千冬歲從後山偷溜下山的褚冥漾輕咳了幾聲，畏寒般緊了緊身上的長氅。

「漾漾，還好嗎？」千冬歲抿著唇面色不豫的看著好友，如果褚冥漾示弱的話他會毫不猶豫的往回走。

然而，完全不意外的，褚冥漾搖頭微笑：「我沒事，走吧，再不走萊恩他們萬一醒了就麻煩了。」

忍不住在心裡嘆了口氣，褚冥漾的反應完全在他預料之中，最後千冬歲只是輕輕點頭：「你有想好要往哪走了嗎？」

話問出口的當下千冬歲愣了愣，這時他才想起，冰炎跟夏碎每次出門的行程都不固定，褚冥漾這是想上哪去找？如果褚冥漾身體無礙倒是可以用遊山玩水的心態去找冰炎二人，但現在卻有一年的期限橫亙在此，時間……他們耗不起。

「我打算先到東郔。」毫不猶豫的回答，關於路線褚冥漾早已計劃好，「之前我偷聽到扇師父說東郔那邊有個……呃，七、七、七什麼閣的地方要招開群雄會，聽說師兄也有收到英雄帖。」

「七陵閣。」千冬歲眉頭微微蹙起：「群雄會啊……冰炎大哥跟夏碎哥收到英雄帖是正常的，但……」依照那兩個人的性格，會參加的機率實在不高。

冰炎與夏碎都不是喜愛熱鬧的人，更何況冰炎是為了自家小師弟才會在江湖上奔波，絕不會參加這種與他目的不符的事情。

這次七陵閣招開群雄會的事他也略有所聞，目的是為了剿滅北方的晷堂，如果不是為了褚冥漾的身體，也許那兩位也會參加，雖然冰炎不曉得褚冥漾只剩下一年的時間，但原本預計的三年期限卻也逐漸逼近，最近幾次見到他時可以明顯感受到對方身上傳來隱隱的焦躁。

看出千冬歲的疑惑，褚冥漾笑了笑，「我偷跑出來的事明天萊恩八成就會通知師父跟師兄，既然我不知道師兄在哪，那麼就到東郔碰碰運氣，而且我也想去看看群雄會。」

……最後一句話才是重點吧。

千冬歲儘管無奈卻也不忍心阻止，他倒還好，偶爾會跟著夏碎一起出任務歷練。可褚冥漾自從七年前從北夜回來後便近乎被軟禁般待在無殿中，也虧得褚冥漾性子柔順本就喜靜，換了個人保不定早就翻臉了。

所以褚冥漾的想法他可以理解。

確定路線後兩人便先到附近的城鎮買兩匹馬，也是這時候千冬歲才發現這次的離家出走褚冥漾肯定早有計劃，難怪前兩年對方會鬧著想學騎馬，還記得當年冰炎聽到褚冥漾要求的當下眉頭皺的緊緊的，但看到褚冥漾渴望的神情冰炎也無法狠下心拒絕。

事後他曾聽自家兄長聊起這件事，冰炎幾乎挑遍了全冰牙的馬，最後終於找到一匹溫馴、體型小的紅棕馬。

但將馬牽到山腳下後又有問題出現了。

要知道無殿地處偏僻，不管是入山或是下山都需得費一番功夫，地勢險峻馬匹是絕對無法行走，極少下山的褚冥漾自然不知此事。

為了將馬匹運上山，冰炎仗著輕功了得幾乎可以說是扛著馬在樹林中竄上竄下折騰了好半天才將馬運到無殿。

儘管辛苦，但看到褚冥漾開心的表情後冰炎也覺得十分值得。

『這孩子受到那麼多折磨，我若有能力，這整個世界我都想捧在手心上送給他。』

這是當年冰炎私底下對夏碎說的，本該是肉麻到了極點的一句話卻因為說出口的那人神色哀働，反而讓人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面對殘酷命運的無力感。

褚冥漾對於擁有自己的馬感到十分興奮，見到馬後也整天纏著冰炎學習，不得不說，褚冥漾確實沒有騎馬的天賦，兩年的時間也僅讓他學會在馬行走時不會掉下來而已。

原本褚冥漾是打算帶著自己的馬出門尋找冰炎，但要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將馬匹牽下山……這方法他至今還沒找到，只能選擇放棄另外在外面買馬。

「從這到東郔大概要走半個多月的路程，群雄會是在柳月舉辦的，時間上很充裕，但是……漾漾，萬一冰炎大哥沒有到東郔的話……」你已經沒有時間了。

想到這千冬歲不禁握緊韁繩無法繼續說下去，這一刻他開始痛恨命運，太殘忍了，褚冥漾才十四歲，生命卻開始倒數……只剩一年……

笑了笑，褚冥漾臉上的神情沒有半點不安、擔憂的負面情緒，語氣也十分輕鬆的道：「那就代表我跟師兄的緣分已經盡了，我不會強求的。」

「漾漾！」千冬歲不悅的輕斥，儘管好友只剩一年的時間，但他依舊不想聽到對方說出這種彷彿放棄一切的話。

眉目微垂，褚冥漾的神情十分淡然：「千冬歲，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見師兄最後一面，但是我並不想讓師兄見到我。」不理會好友臉上的錯愕繼續道：「七年了，師兄為了我在外面奔波勞碌七年，已經夠了……我不想讓師兄看到我死去的樣子。」

輕嘆了一口氣，千冬歲十分明白褚冥漾的想法，如果是他的話也會選擇跟對方做出一樣的事，不希望那個人親眼看到自己死去的樣子，那一定是非常痛苦的事。

話分兩頭，當萊恩清醒後發現自家小主子失蹤，心裡的慌亂是無法言語的，七年前他失職的下場是難以挽救的後果，而今，他又再次丟了自己的主子，要是這次褚冥漾再發生什麼意外的話，他怕是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了。

褚冥漾下的藥量頗重，萊恩跟烏鷲整整昏睡了兩天，在清醒後烏鷲立刻到附近的城鎮找尋主人，萊恩則是寫信聯繫無殿三主，數日後無殿三主之一扇主歸來。

歸來後的扇主寫了封信讓烏鷲帶去給冰炎並命令萊恩立即出發前往東郔七陵閣。

在萊恩跟烏鷲離去後扇主一向慧詰的眼眸透著淡淡哀傷凝視著東方的天空，輕嘆了口氣，其實有時候知道命運的走向並不是什麼好事。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