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櫻之地

伍之章

褚冥漾小心翼翼的走著，浴桶放置於屏風之後，如果要不讓師兄發現的話他必須盡快到屏風後才行，但如今這短短的距離卻讓他感覺像是咫尺天涯一般。

冰炎的耳力是何等了得，褚冥漾又是他一手帶大的，自然是熟悉無比，如今褚冥漾儘管再怎麼小心翼翼，那一輕一重的腳步卻讓冰炎緊緊皺起眉回過頭。

一回過頭就見到孩子微拐的腳步，小臉上有著細細的冷汗，估計是給疼的。

冰炎熾紅的眼微微瞪大，迅速起身向前將孩子抱了起來。

「啊！」

突如起來的凌空感讓褚冥漾驚呼了一聲。

冰炎鐵青了一張俊臉將褚冥漾輕巧的放在榻上，一言不發的將孩子的鞋襪除去。

看到冰炎臉色難看的將自己的鞋襪脫去，褚冥漾吐了吐小舌，他盡力了，只是還是被師兄發現了。

孩子原本白皙小巧的腳踝現在呈現出不自然的紅腫，冰炎纖細的手指輕輕的撫上孩子的腳踝，冰涼的觸感讓孩子忍不住輕哼了一聲。

「受了傷為什麼不說？」冰炎淡淡的問著，手也不停歇的從包袱中拿出藥膏來幫孩子上藥，只有冰炎自己知道，平靜的表面下是翻騰的怒火，會用著如此平靜的聲音不過是因為不想嚇著孩子。

褚冥漾偷覷著自家師兄的臉，精緻漂亮的臉沒有任何表情，心裡忍不住暗自叫苦，別人不明白自家師兄難道他還能不明白嗎？

眨了眨夜眸，正要開口時一陣劇痛從腳上傳來，原本微張的小嘴瞬間逸出了一聲細細的慘叫。

「乖，忍著點，這腳傷不好好治會留下病根的。」儘管心疼，冰炎依舊狠下心握著孩子的腳揉著。

褚冥漾煞白著一張小臉緊咬著下唇不讓聲音逸出。

好不容易冰炎終於停了下手，一抬頭，映入眼簾的是褚冥漾緊咬著下唇、佈滿淚水的小臉。

輕嘆了一口氣，冰炎溫柔的擦拭著孩子臉上的淚水，輕輕將孩子擁進懷中心疼的說：「別哭了，師兄幫你洗浴吧？」

「不要！」褚冥漾用力的拭去臉上的淚水，羞紅了臉低喊：「我自己可以！」

「好好好。」冰炎也不跟褚冥漾爭，將孩子的衣褲除去便直接將褚冥漾安置於浴桶之內說：「你自己洗，洗好叫師兄，師兄幫你穿衣服。」

「好。」孩子趴在浴桶邊點著頭。

冰炎不放心的再次交代：「洗好後叫我，不許自個兒出來，懂嗎？」

「是。」

冰炎坐在床頭閉目養神，突然一陣熟悉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了過來，緊接著是幾聲輕微的敲門聲。

「冰炎？」

冰炎看了一下褚冥漾的方向後便走到門邊低聲問：「處理好了？」

「嗯，褚沒事吧？」門外夏碎微微點頭問，語氣有些微擔憂，雖然那女孩的一巴掌沒落到褚冥漾身上，但從小便被人捧在手心上呵護的孩子何曾有過這樣的對待？

聽到夏碎的問話冰炎想到了剛剛孩子那細微的慘叫聲及滿是淚水的小臉，語氣極度冰冷的說：「腳崴了。」

「崴了？」夏碎微微皺起眉，他也知道那孩子是冰炎從小捧在手心呵護的孩子，除了初次見面那次褚冥漾被蛇咬傷之外，別說是小傷，就是擦傷都是極少，唯一會出現在那孩子身上的傷口大概都是跌倒造成的擦傷。

「要找大夫過來嗎？」雖然這種輕微傷勢冰炎自己也有辦法做處理，但若要讓冰炎幫褚冥漾的話還得要能狠下心，那種疼痛褚冥漾肯定受不住。

「不用，我已經幫他處理好了。」冰炎自然明白夏碎的顧慮，但是他寧可狠下心讓那孩子疼痛也不願在那孩子身上留下永久的傷害。

「嗯……」夏碎躊躇了一下又說：「剛剛那個姑娘……」

「交給你處理就行。」冰炎直接打斷夏碎未竟的話語，如果不是褚冥漾當時緊緊抱住他的話，他定不會輕易饒過那個人的。

「……我明白了。」夏碎苦笑了一聲。

「嗯。」冰炎微微頓了一下後輕聲說：「謝了。」

聽到友人如此彆扭的道謝，夏碎只是輕笑一聲，「那我先跟小歲回房休息了，你跟褚也早點休息。」

「嗯。」

跟夏碎說完後冰炎回到床頭繼續坐著，一旁是幫褚冥漾準備的衣服，樣式平凡、料子卻是上好，想了想後冰炎又從包袱中拿出一件寶藍色的長氅輕輕一抖，披在一旁的置衣架上。

「師兄，我好了。」褚冥漾軟軟的聲音從屏風後傳了過來。

冰炎拿起放置於一旁的布巾跟裡衣往屏風後走去，褚冥漾趴在浴桶邊上衝著冰炎直笑，原本白皙的臉蛋因為泡了熱水變得通紅可愛。

看到孩子的笑臉，冰炎的臉上也不禁染上淡淡笑意，細細的拿著布巾擦試著褚冥漾的小臉，怕孩子著涼染上風寒動作迅速的將裡衣裹到孩子身上。

將褚冥漾抱到床鋪後冰炎拿起了一旁的棉襖幫孩子穿上，褚冥漾一邊穿著衣服一邊偷覷自家師兄的臉色。

但孩子的小動作怎麼可能瞞得過冰炎的眼？

冰炎拿起剛剛披在一旁的長氅包住褚冥漾的身軀，食指屈起輕刮了褚冥漾的鼻子說：「小鬼靈精，又怎麼了？」

褚冥漾遲疑了一下後雙手環抱住冰炎的脖頸，柔嫩的粉紅臉頰輕輕的磨蹭著冰炎略帶冰冷的臉頰，軟軟的說：「師兄，別生氣了好嗎？我下次一定乖乖的！」

輕嘆了一聲，冰炎拍了拍褚冥漾的背說：「師兄沒有生氣，也沒有怪你……」只怪自己沒有將這心尖上的孩子顧好。

「真的？」晶亮的夜眸直直望向冰炎。

「真的。」冰炎偏過頭親了親褚冥漾的小嘴說：「不相信師兄？嗯？」

褚冥漾微微嘟嘴，小腦袋輕輕的磨蹭著，沒有說話。

冰炎將孩子連氅帶人的抱在懷裡，一手輕柔的拍著孩子的背問：「想睡了嗎？還是想去後院走走？」

「唔……」褚冥漾仰著頭看向自家師兄那俊美無濤的臉，身子微微往後倒，整個人窩在冰炎的懷中說：「還不睏……」

畢竟褚冥漾在下午時有小睡片刻，加之難得能跟著自家師兄下山，現在的精神可好著。

「那師兄帶你到後院走走？」冰炎微涼的水撫上褚冥漾的腳踝說：「不過你的腳受傷了，師兄抱你？」

「好。」孩子微微轉身，主動將手環上自家師兄的脖頸湊了上去。

冰炎微微一笑，幫孩子將身上的長氅緊緊裹住身子，一使力將孩子抱起便往後院走去。

三多客棧位處於南牙鎮最南方，在寒冬會升起火爐，整間客棧終日暖若夏天，而三多客棧的後院更是為了店主中最年長的兄長而經過了特殊設計。

利用了燄之谷獨有的炎晶，在寒冬，依舊暖若初夏；利用了冰牙國特有的冰晶石，在炎夏，依舊涼若深秋，可稱得上冬暖夏涼。

後院中央有個石亭子，不小、足夠十幾人一起坐著，此時夜深人靜，三多客棧又是屬於高價位的客棧，平常人很少會來住店，所以此時後院除了冰炎師兄弟外再無旁人。

冰炎懷裡抱著褚冥漾慢悠悠的走在三多客棧的後院，也不坐在亭子裡，就讓褚冥漾趴在他身上，一隻手托著一隻手輕輕拍撫著孩子的背，緩慢的走著。

「師兄，你說我們這趟是要去哪兒呀？」褚冥漾趴在冰炎的肩上，語氣輕喃的問著。

「往北，咱們接下來要往北方走。」冰炎清冷好聽的聲音小小聲回應已染上睡意的孩子。

「北方……？」褚冥漾打了個小小的哈欠，無意識的磨蹭著自家師兄。

「嗯，越往北越冷，你如果感染上風寒的話小心我揍你的小屁屁。」冰炎揚起了一抹惡劣的笑容低聲恐嚇著懷中的孩子。

「欸欸？」褚冥漾驚恐的直起身子，在看到自家師兄惡劣的笑容後嘟起小嘴重重的哼了一聲，撇過頭將臉埋進冰炎的頸窩說：「哼，師兄最討厭了！」

「好好好，最討厭最討厭。」冰炎輕笑了一聲，手依舊規律的拍著孩子的背柔聲說：「快睡吧，師兄抱著你，等你睡了再帶你回房。」

「哼。」褚冥漾只是輕哼了一聲，然後更用力的抱緊自家師兄。

無聲的笑著，冰炎嘴裡低低的哼著小調，抱著孩子緩緩的晃著，過沒多久，褚冥漾再度打了個哈欠，小手輕輕的揉著眼。

突然一陣平穩的腳步聲傳入冰炎的耳中，焰眉一皺，冰炎微微的轉過身緩步往腳步聲出現的反方向走去。

「請留步！」

一道溫和的嗓音喊住了冰炎的腳步，頓了一頓，冰炎原本正打算不理會時，褚冥漾柔柔的聲音卻響起。

「師兄，有人找你耶。」

「……」

冰炎無奈的看了孩子一眼，褚冥漾一臉無辜的睜著夜黑的眸回望自家師兄。

沒辦法，冰炎嘆了一口氣心想來人最好有要緊事，好不容易懷裡的小祖宗要睡了，現在可好，又要重新開始哄了。

轉過身，映入熾紅眼眸中的是一名臉上帶著溫和微笑的青年。

「您好，冰炎殿下。」

聽到青年的稱呼，冰炎心中一凜，警戒的看向青年。

青年微微一笑說：「失禮了，在下伊多‧葛蘭多，是這間客棧的主人之一。」

冰炎冷冷的看著對方，沒有回答只是輕輕的點頭。

褚冥漾眨著漂亮的夜眸看了看伊多又看了看冰炎，偏了偏頭疑惑的輕道：「殿下？」

微微皺眉，雖然不是刻意想隱瞞孩子自己的真實身分，但是一來褚冥漾還小，很多事情他還無法理解，二來他的身分還不能曝光，現在……還不是時候，這該怎麼辦……？

大概是查覺到冰炎師兄弟間的僵硬，伊多連忙打圓場說：「冰炎殿下是無殿的弟子加上冰炎殿下氣宇不凡，因此在江湖上人人尊稱他一聲『殿下』，小公子想必不常出入江湖因此不清楚吧？」

褚冥漾眨了眨夜眸，一臉恍然大悟的樣子。

伊多笑了笑後對著褚冥漾說：「好俊的小公子，我可以叫你漾漾嗎？」

聽到伊多的話後冰炎抱著褚冥漾退後了一步，一臉警戒的直盯著面前的青年。

先不說從頭到尾他沒提到過孩子的名字，就連自己的身分……為什麼眼前的人會知道？

「可以呀，師父們跟千冬歲也都是叫我漾漾。」褚冥漾臉上漾起大大的笑容對著伊多這麼說，對於伊多為什麼會知道自己的名字倒是沒想太多。

冰炎皺了皺焰眉，對於自家師弟毫無防人之心的單純感到無奈，但卻又不願意這份單純消失，只能一手輕輕將孩子的頭往懷裡壓，制止孩子與面前青年的對談。

「閣下有何指教？」冰炎一雙熾紅的眼冷冷看著伊多，懷中的孩子是他誓言保護的唯一，決不允許任何人傷害。

「殿下，」伊多微微彎身說：「在下並沒有任何惡意，在下是這間客棧的主人之一，同時也是先見之鏡的主人。」

先見之鏡？

聽到伊多的話後冰炎心裡一驚，傳聞先見之鏡的使用者可以藉由先見之鏡的力量看見未來跟過去，是傳說中的神物。

沒想到傳說中神物的主人竟然是眼前的青年？                                    

不過……那又如何？

冰炎對著伊多輕輕點頭說：「幸會，但，不知閣下有何要事？」

語氣依舊冷冷淡淡。

就算能看見過去跟未來又如何？過去已無法改變，未來……則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不需要任何人來決定。

在此時，冰炎的傲表露無遺。

明白冰炎的想法，伊多露出了一抹凝重的笑容看著冰炎，良久不語，輕輕的閉上眼，伊多聲音極低的說：「冰炎殿下，在下於水鏡之中－－啊，就是先見之鏡，在鏡中，我看到了您跟您懷中的孩子。」

褚？

冰炎下意識的抱緊懷中的孩子，直到褚冥漾難受的掙扎了下冰炎才驚覺自己的力道過大，鬆了鬆手，安撫的拍了拍，讓孩子更舒適的趴在自己身上。

如果今天伊多說的是他自己的事，冰炎可能聽聽就算，但如果事情干係到自己懷裡這孩子的話……

冰炎的熾眸冷冷看著伊多，抿著唇不言不語，而伊多也始終帶著淡淡的微笑回望對方。

一片寂靜中，趴在冰炎身上的褚冥漾漂亮的夜眸滴溜溜的轉著，過沒多久便受不了這沉重的氣氛，下意識的排斥著，嘟著嘴輕輕的對著冰炎說：「師兄，我睏，我們回房間好不好？」

不是不明白懷中孩子的想法，但是伊多的話卻也讓他掛心。

輕拍了褚冥漾兩下，轉過頭對伊多說：「願聞其詳。」

伊多微微笑，輕聲道：「……天機不可洩漏。」

……

聽到這句話冰炎瞬間愣了一下，隨之而來的是濃濃的不悅。

既然天機不可洩漏那還在這說三道四？耍人啊？

「冰炎殿下切莫著急，雖說天機不可洩漏，但在下有件事想給您提個醒。」伊多緩步走向亭子看著遠方的景色說：「此行還請冰炎殿下務必特別注意，千萬別讓漾漾小公子落單，否則……殿下必將後悔莫及。」

冰炎聽了伊多的忠告後抿著唇點頭，心裡則是在盤算著伊多的話，此趟雖說只是偵查，並無多大兇險，所幸，千冬歲也跟著過來。

千冬歲的個性嚴謹，對人處事也多了一份心眼，比起自家師弟教人放心得多，有千冬歲陪在褚冥漾的身旁，他也較為安心。

「多謝伊多兄的忠告。」微微彎身，冰炎對伊多是感謝的，先不論先見之鏡的傳聞，伊多在素不相識的情況下卻依然選擇給予忠告，光是這點就讓冰炎感謝。

伊多也回以一禮，溫和的說：「冰炎殿下多禮了，在下也只是略盡棉薄之力。」

冰炎微微點頭後便抱著褚冥漾回房，留下伊多一個人。

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伊多低聲嘆道：「冰炎殿下，在未來還有許多劫難等著您二位，衷心希望您二位能平安的度過一切劫難。」

抬起頭看著天上的月亮，伊多再度嘆了一聲，這聲盈滿了無奈與悲傷的嘆息環繞在後院中、久久不散。

TBC